世事如梦,不如看会儿月亮
文|西坡
今晚的月亮真美。大大的,亮亮的,挂在壁纸一样纯净的天上,一寸一寸往上挪。饭后出来散步的时候,想起一句诗,月上柳梢头,人约黄昏后。突然又想到现在的月色好像差点什么,不对,是多了点什么,地上的灯光。
不用回到宋朝,回到我小时候,就有月光入户照亮整个房子的体验,院子里就像苏东坡写的那样,“如积水空明,水中藻、荇交横。”现在村里装了太阳能路灯,小时候的那种光影体验已然消失。
看到月亮这么好,就想拍照,可是心里也知道,唯有月亮不接受手机的统治。手机拍照或可得夕阳的十分之五,却连月色的十分之一都得不到。画家霍克尼在诺曼底居住的时候,有一天一个晚辈跟他同住,也是出现了极好的月色,晚辈本能地拿起手机,霍克尼拿起画笔,并告诉说,只有画笔可以捕捉月色。
我们这些笨手,拿不起画笔,只能尽力用肉眼多看一会,让月亮在脑子里和心里激起一点涟漪,也算没有白活。
走了一会,遇到一棵被台风刮倒的树,横在路边。打量一下,坐在这里赏月正好,前边有一汪水,可以看到水里天上两个月亮。月亮往上升了一点,从树枝的缝隙里可以跟它捉迷藏。就在这里坐着耍了一会,看了一会。树之不幸,我捡了便宜。
回来在群里看到一张图,讲的是从2008年到今年的房价趋势。大概都可以想象是什么模样。让我感慨的是,这张图的起止时间。我是2009年毕业的,但2008年在学校的时候已经感受到房价起飞的声势。等我毕业之后,看了看自己的工资,便觉得这城市的房价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了。在房价与工资的绝命落差之中,闭着眼睛快活了几年,到了该成家的年纪。怎么办,走吧,就这样来到了江南。算起来马上整十年。光阴如箭啊,箭还有落地的时候,“不知江月待何人,但见长江送流水。”
现在想想,恍如梦幻。但是在房价的一起一落中,我们一代人从青年走到了中年。我没什么好遗憾的。尤其是潮退之时,我身在江南,焉知不是命运最好的安排。江南最多的就是水,我最爱的就是水,跟东坡一样,“我性喜临水”。只是觉得人生的虚与实,真是一个复杂的问题。我是一个不太思考实际问题的人,没有富贵的身子,却有闲人的命。我干所有的“正经事”,都是为了可以无所事事。
我过的是一种非典型的人生,有时候觉得自己的日子很奢侈,有时候也会有点慌,不知今夕何夕,不知身在何处。只不过四下里望望,发现退路早被过去的自己断掉,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晃悠。
昨天看到一个新闻,一名青年学者,突发心梗,在家中去世,年仅34岁。报道里说,他工作极为刻苦,至今未婚。但近年来,压力与日俱增,多次表达“焦虑”“好累”“卷不动了”的情绪,也因为工作强度大而疏于劳动、透支身体。最让人唏嘘的是,没人知道他具体是什么时间去世的,在两三天的时间里,他处于失联状态,之后才有朋友去家里发现他躺在客厅里。
把新闻发到同学群里,一个同学说,这位学者是他一个朋友,学术会议上经常见面,还经常相互评审对方的论文。世界好小。
这样的消息刚出现的时候,人都会本能地互相安慰,要注意身体,留得青山在。然后渐渐地,大地开裂的冲击感开始消退,人又回到原本的节奏中,笼统地说,那是由系统而非生命控制的节奏。由系统提供的互动性与真实感,已经取代了我们与天地万物之间的原始契约。
但我还是觉得,要不是在处理那么紧急的任务,多看一会月亮,总不会吃亏的。
中秋节快乐。